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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乡篮球

发布日期:2009-07-20
  

  

    同大多数乡村一样,由于文化生活的相对贫乏,迷信、赌博等活动一时还难于绝迹,但活水的情况显然要好得多。况且不一样的是,这儿好大一部分村民,其日常生活中还可以有别样的选择——篮球运动。
    于是,球场就成了这儿最为普及的文化体育基础设施。一万多人的小乡,28个自然村落,竟拥有20多块篮球场。土地承包责任制实行后,村集体的绝大部分财物均被处理,在很多地方,即使一块晒场也逃脱不了被瓜分的命运,以致后来,想找一块能安下一座公厕的空地都很困难。可是,在活水,球场却作为那个时期的珍贵遗产被固执的保留下来。
    彝汉两族群众共同生活的上黑木村是少数几个没有球场的自然村之一。一直以来,他们都希望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球场,这愿望终于在2002年实现了。县里一家挂钩联系该村的企业,为他们提供了6000块钱的赞助。可当时的情况,建一块标准的露天水泥篮球场,不考虑土地的因素,至少得投入2万多块钱,可是,上黑木村的群众就凭这6000块钱,办成了2万块钱的事。
    偶然听说上黑木村在建球场,我决定去看一看。
    六月暑天,那是山乡最美的季节。移栽后的烟苗、播下的玉米种子乖顺地在田地里复活萌芽。如期而至的好雨和雨后的阳光把山乡洗浴得清爽而健硕。肆虐的尘埃重又归附于大地,密密的山林、路边的荆棘呈现出蓊郁、静谧、安详的气象,鸟雀、蜻蜓、飞蚁漠视路人的存在,似乎他们才是这一方世界的主宰,空气中弥漫的是泥土、草木的芳香和此起彼伏的蝉鸣。
    山乡已进入短暂的农闲期,这意味着在经历百般繁忙劳碌之后的群众能够体验的一种恬适心境和乡机关干部为数不多的几天假日。这样的时日当然是美好的,可惜极为短暂,因为接下来就是更加精细繁琐的田间管理和永远处理不完的公务。可是,我还是愿意把在这样的时日里去一趟上黑木村当作一件十分惬意的事,因为除了能看一看他们的工程建设,还能体验沿途风景带给我的美妙感受。
    还未进村,便有隐约的歌声飘来,循声而去,看到的果然是彝族兄弟杨德昌带领群众在修球场。二十余名青壮年男女,有的正在凭着简陋的劳动工具在乱石堆里挥汗如雨,有的在一边的树荫下抽烟、喝水、闲聊。从最近的一间房子里引出一根电线,线的这端,早已过时的台式录放机里播放着当下最流行的歌曲。欢快明亮的歌声、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灿烂阳光,这不就是我在听《红太阳》的老歌专集时脑海中常常浮现的景象吗?这不就是“引水上山岗,团结建设边疆”, “茶园绿油油、梯田满山坡”吗……倘若不是耳闻目睹,我也不会相信会在21世纪的乡村邂逅20世纪的场景。
    德昌放下手中的活,把我们让到树荫下,用罐头瓶子给我们泡了茶。攀谈中我们得知,他建球场的打算由来已久,看到本村人特别是孩子们不辞辛苦往返六、七里路就为了到邻村去打球,他心里不安。他说,有了球场,还能把一些人从赌场上、“战场上”拉到球场上,这绝对不会错。我也知道,德昌本人也爱好篮球,且球技不错。这次得到企业赞助,他同其他几个村民小组干部简单合计了一下,就毫不张扬地利用短暂的农闲开始了他们的建设工程。场地是在村边的一块乱石丛生的坡地上修整拼凑出来的,所需的建材,狗头石、瓜子石等,能自己准备的全都自己准备。因为经费实在紧张,无钱外请施工队,只能组织群众自己动手投工投劳。当然也不可能支付工资,包产到户了,自然连工分都没有的。因此事先他只是在小范围内动员了一下,起初只有十几个最铁的兄弟跟了他,但后来各家各户都主动上人了。因为场面小,作业面有限,他不得不将群众分成两拨,隔日轮番上阵,而他自己则是每天都在场。那当然,他是村长,虽然只是30几岁的年轻人,但因为他为人正直、热心为公、办事公道而赢得群众的信任,连续两届被选举为乡人大代表、并先后被选举、协商为县人大代表和县政协委员,此任村长,已是他第二次高票当选,而建一块篮球场,则是他这个任期内的一件“民心工程”、“德政工程”。
    几周后,我再次来到上黑木村,同德昌站在已建好的球场上,他邀请乡机关球队到这儿同上黑木村队打比赛。他说他们这次一定能赢,因为这是他们的主场,他们有主场优势。
    在活水,每个村都有自己的球队,篮球赛事更是家常便饭,学校与学校之间,村小与村委会之间,各个行当之间,甚至乡上组织召开的各种会议的间隙,都会有赛事。一呼俱应,一拍即合。每年春节,乡上若不组织各村的联赛,则会遭到群众、甚至村干部们的批评和诟病。在他们看来,没有球赛,过年还叫过年吗!举行比赛自然不分农闲农忙,一般情况也无须村干部组织,他们自结团队,自置用品——当然有时也会意外地得到一些零七碎八的赞助,捐助者大都是本地的小老板,没有政治意图或者商业动机,只图凑在一起乐呵乐呵。
    那几年,在农忙季节驻村指导期间,我在距离乡政府10多公里的最偏远的村委会住得安安稳稳、瓷瓷实实,住得乐不思蜀,其中原因之一,就是每天的劳作后,我的那群村民兄弟,从田间回来吃过晚饭后,就会带着脸上的汗渍和脚上的红土,准时出现在村委会场院里的球场上。
    因为普及程度高,水平自然不赖。只说一件,那年县上举办由全县各乡镇组队参加的农民篮球运动会,活水差不多只是派出了一个几千人的村委会的球队,竟然把几个数万人的乡镇球队给打败了。甚至,群众还凭借篮球进行“外交”。春节期间,强中选强,组队参加周边县区的各种邀请赛,常常载誉而归。黑木村委会与接壤的罗平县阿岗镇的一个村,数年前因一些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群体性事件,死了人。在事件得到妥善处置后,两村之间建立了联谊会制度,以年为期轮流主持召开联谊会,沟通情况,交流工作,消除误会或隐患。那年轮到黑木村做东,村委会搞了“四个一”,召开了一个情况和工作交流会,吃了一顿便饭,向客人送了一把价值十几元钱的祛风避雨的雨伞作为纪念品,再就是同来客打了一场篮球友谊赛。
    我因为工作变动调离活水已经数年,那天在县城见到几个比较熟悉的年轻人,刚下了从活水进城的中巴,几句寒暄,知道他们急着转车去红河州的弥勒县看CBA,当晚在弥勒,红河奔牛队主场迎战八一队。我同他们玩笑说那得花掉多少斤烟叶的收入,答案是每人100块足矣。30块钱的低次等入场券,途中必须的一顿饭,肯定不住宿,看完球赛搭夜车返回。言语之中,尽是快乐和满足。那一夜,我又梦到活水,梦到山乡的篮球。